佐治亚州神秘石阵

佐治亚州神秘石阵


美国小镇的规划设计,往往和中国的县城是“反”的假如套用中国的建制,艾尔伯顿就是艾尔伯特县的县城。它像很多美国小镇一样,中心地带是个小广场。找到这个广场,就可以踏踏实实坐下来,算是“到了”。坐在这个广场上,忽然想到,这些小县城的规划设计,往往和中国的县城是“反”的。

艾尔伯特与艾尔伯顿

我们熟悉的中国老县城,常常先有一个围绕着护城河的封闭城墙,今天没有找到城墙的,多半也是因为城墙被拆掉了。那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围城。进入城门,走到城墙之内,才是进城的感觉。而像艾尔伯顿这样的美国小县城,是从中心向外围发散的。我们开车进去,第一次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算是进城。一般,在“应该”是城墙的地方,会有一块牌子,告诉你,已经进入某城的领地。可是,那里可能荒无人烟,只是一点点开始出现逐级降低车速的牌子,最后,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小广场,这就是“到了”。
欧洲的城市广场,总是以主教堂为核心,美国小县城的核心是什么呢?一般来说,总是立法的议会和作为法律象征的法院。周围发散出去,是那个松散的民间社会。
小小的一个艾尔伯特县的历史,却是北美历史的缩影。这里原来是印第安人的土地,地极广而人极稀。1773年6月1日,当时还是英国殖民地的佐治亚,它的英国总督莱特向当地印第安部落的首领谈判,购买了这里的200万英亩土地,一部分是作为印第安人偿还英国商人的贷款。在印第安人的观念中,那只是些闲置无用的荒山密林。这样,在接下来的独立战争时期,佐治亚用这些土地,建立了威尔克斯县。这就是北美殖民史上有名的“新购地案”。
不久,美国革命就开始了,在长达8年的独立战争中,这个地方成为激烈冲突的战场。站在英国殖民政府一方的托利党人,和主张独立的美国爱国者,还有印第安人,打作一团。
美国独立以后,军队解散了,可是新建立的国家穷得叮当响,国家还欠着退伍兵们的大笔军饷发不出来。补偿的办法之一,就是分地。“新购地案”买来的大片土地还闲置在那里,就开始分给退伍军人,造成了这里的一个移民高潮。大量的家庭从邻近的卡罗莱纳州和弗吉尼亚州迁徙而来。1790年12月,根据佐治亚州议会的立法,这块人口暴增的土地从威尔克斯县划出来,新县的名字艾尔伯特,是纪念美国独立战争的一个军人萨米尔·艾尔伯特将军,当时,他还刚刚从佐治亚州州长的位置上卸任。
1788年,在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的时代,这里开始通邮。艾尔伯特的老旅馆是镇上的信件收发站,旅馆不大,却有个响亮的名字,叫“环球旅舍”。这邮路就穿过我们面前,当然,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小广场,这里只是丘陵之间小小的一方平地。
对一个法治社会来说,地方建制后最重要的部门,是法院。1791年1月20日,建制的立法刚刚下来40天,艾尔伯特县高级法院就第一次开庭。短短40天的时间当然盖不起法院大楼来,那次开庭是借了一个民宅,一个庄园主卡特的家。法庭的场地虽然不正规,它的首席法官乔治·沃顿却赫赫有名,在这里谁都知道。他就是在美国独立宣言上签名、代表佐治亚向英国王室造反的领头人之一。
后来的法院大楼是1893年盖起来的,就盖在“环球旅舍”的原址上。那是一栋有钟楼的红砖建筑,型制是庄重而神气的复兴罗马风。就在它的周围,那些朴实而颇有味道的两三层建筑开始环绕起来,小广场开始形成。现在的法院大楼又一次新建,离开了这个广场,变成一个花岗岩石的大楼,可是,建筑形式完全是原来的翻版。
这是典型的美国式南方小广场,简朴而漂亮。说它“南方”,是因为它有南方的标志———广场中心的南军战士纪念碑。有关这个“南军战士”,还有一个好玩的故事。

宠辱不惊的小镇

艾尔伯顿最近遇到的挑战,竟是来自遥远的中国移民来艾尔伯特的外地人,落地生根,一开始,这里的生活和家乡没有很大不同,有些小小的作坊,都围绕着农业转。例如,制造马拉的小货车、小铁匠铺、磨坊,等等。举目望去,周围是棉花和烟草,玉米和小麦,无边无沿。
在19世纪的前50年,这里依仗着奴隶劳动,棉花田的面积越来越大。在这个县,甚至出现了佐治亚州的第一个百万富翁。接下来,就是著名的南北战争。艾尔伯特的男人们踊跃参加南军。后来,谢尔曼将军领着北军,在著名的“通向大海”之旅中,浩浩荡荡穿越整个佐治亚中部地区,为了在心理上击溃南方,他们沿途烧毁房屋、庄稼,屠杀牲畜,给民众财产和地方经济带来沉重打击。所幸的是,艾尔伯特不在这条军旅路线上,没有受到大的破坏。
因此,当1865年战争结束,周围地区一片焦土的时候,艾尔伯特相对恢复得更快,也还是持续战前的老行当,种棉花。
然而有一天,艾尔伯特人发现,他们脚下有着丰富的花岗岩。小镇的命运从此完全改变。
1882年,艾尔伯特的第一个采石场开始生产。一开始只是为当地人开采粗实的建筑用石,以及提供修铁路的碎石。5年后的1887年,有了第一个花岗岩商业公司。
这里的花岗岩是蓝灰色的。花岗岩的产品开始多起来,甚至用来做成石雕艺术品。在美国各地,到处都有艾尔伯特花岗岩凿出的雕像和墓碑。可是,第一个艾尔伯特花岗岩雕像,一个南军战士,却不是我们在小广场看到的这一个,这里还有个曲折的故事。
那时候,南北战争结束不久,南方人由于非常复杂的心情,都在以各种方式纪念战死的南军乡亲,这里也不例外。艾尔伯特县和小镇的行政长官一起,出定金,请当地一个花岗岩公司做一个南军战士的雕像。公司把这个重任交给了一个叫亚瑟·柏特的本地艺术家。
1898年,那个18英尺高的石雕像就在我们面前的苏顿广场揭幕。遮盖着雕像的幕布一揭开,公众哗然。艾尔伯顿人不喜欢“他”。
当时艾尔伯特还有一些活着的南军士兵,他们说,这个留着八字胡的胖雕像,穿着像是北军军装的外套,还戴着像是法国军队的平顶军帽,简直像个“杨基兵”,所以他们给雕像起了个绰号,叫“达奇”。“杨基”,是南方人对纽约人、北方人的贬称,而“达奇”是英语“荷兰人”的变音,一是因为象征“北佬”家乡的纽约最初是荷兰人建的,二是南方人觉得,那两撇八字胡就是“北佬”的样子。“达奇”的失败,自然令承办的花岗岩公司灰头土脸。揭幕仪式一结束,雕塑家柏特就搬离了艾尔伯顿,再也没有回来。
今天有人分析说,艾尔伯顿人不喜欢“达奇”,是因为这个艺术家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南军士兵,服装不对。可是我想,这个艺术家选择以“拙”为表现手法,和艾尔伯特人对传统人像雕塑的期待,相距太远太远了。
“达奇”在广场上站了两年,艾尔伯顿人天天从他身边走过,越看越不顺眼。终于,1900年8月14日,一帮“暴民”在盛怒之下把“达奇”拖下了基座。按照今天的说法,他们是把“达奇”给“私刑处理”了。可怜的“达奇”被埋在了广场下。不久,基座上竖起了一个传统的南军士兵雕像,也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一个。这样的雕像,几乎在每一个南方小镇都有,精美的传统造型,却也没有什么特色。
19、20世纪之交,艾尔伯特花岗岩突然大出风头,在亚特兰大的展销会上得到好评,还在圣路易世界博览会上获得了金奖。这里的人一向不缺自信心,在1889年的《艾尔伯顿之星》报纸上,就把艾尔伯顿称为“花岗岩之都”。
真正使得这里粗砺的花岗岩变成各色精美的产品,还是全靠了意大利的行家里手。石刻是意大利人的传统行业,不知怎么,艾尔伯特的名气就能传得那么远,在20世纪的最初30年,这个小镇开始有了大量的欧洲移民,尤其是德国和意大利的移民。意大利,那可是米开朗琪罗的故乡!令人啧啧称奇的是,花岗岩竟然还使这里的人们躲过了1930年代的大萧条,在全美国都在为大萧条痛苦不堪的时候,艾尔伯顿照样在开出新的采石场,忙得不亦乐乎。
现在,艾尔伯顿有45个采石场,280家花岗岩公司,产品销往全美50个州,也销往世界各地。在艾尔伯顿的墙上,他们自豪地写着:“世界上造出最多纪念碑的城市。”
可是,艾尔伯顿小镇的中心还是这么点大,风格也还是那么朴实,并没有豪华起来。一个矿业小镇,却颇有人文氛围。小镇风格的稳定,使我们想到,可别小看了这个地方。小镇宠辱不惊,是一个内心有着某种“定力”的地方。它能守住某种恒定的价值和思考,不是暴发后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。最近几年,艾尔伯顿遇到了新的挑战,挑战来自遥远的中国。花岗岩那么重的东西,居然漂洋过海而来,价格比这里还要便宜得多。小镇采石市场大受打击,是不是能熬出来,还没有人知道。我们只知道,他们一定会在星期日,去教堂,为小镇的命运祈祷。
再回到那个“达奇”的故事。
这真是应了一句老话,谁笑到最后,谁笑得最好。当年承接“达奇”创作的小花岗岩公司,几十年之后发达起来,成了当地最大的企业。有一天,他们突然又想起和自己有关的古老故事,于是决定让“达奇”重见天日。
那些当年对“达奇”处以“私刑”、埋葬了他的民众,都已经离世。好在近百年过去,这个公司还保留着“达奇”埋葬地点的记录。1982年,在新一代艾尔伯顿人好奇的围观下,小镇挖出了他们的“达奇”。一身一脸,他糊满了佐治亚特有的红土。“达奇”被送到一个洗车站,冲刷清洗,才渐渐露出真面目。一个半世纪过去,他已经成了文物,被送往艾尔伯顿的花岗岩博物馆,在那里,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。
今天,我们在博物馆看到他,总觉得这个拿着枪的“达奇”,分明是在那里微笑。
给大自然留点余地
选择用什么语言来表达,本身就是一种“表达”
27年前的1979年,艾尔伯顿出现了一个神秘地标。
这是我们造访这里的主要目标之一,久闻其名,却一直没有亲眼一见。逛完小镇,天色不早了,我们找到一个当地人,问了石阵的方向,还捎带问了一句,多远?答曰:“3英里。”他热情地说,“你们不会漏掉它的,就在路边,很显眼的。”
我们把车上的计程器打到零,就向着北边出发了。
石阵的故事始于1979年6月底,一个星期五的下午。一个穿着讲究的人走进“艾尔伯特花岗岩精细加工公司”总裁凡德雷的办公室,声称自己代表外州的一群匿名者,要委托当地一家花岗岩公司,在艾尔伯顿小镇附近竖立一个巨石阵。他把自己叫做R.C.Christian,并且声明这是一个假名。Christian是基督徒的意思,他说,他这么称呼自己,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基督徒。凡德雷半信半疑地问他,为什么要把这个石阵建在佐治亚州呢?这位基督徒先生的回答是,艾尔伯特品质优良的花岗岩,当地温和的气候,都是原因。还有,他本人的祖母,是一个佐治亚人。
这就是人们对神秘的石阵建造者的全部了解了。
一出小镇中心,马上就一片荒凉。冬日的荒原,萧萧疏疏。开了3英里,没有看到任何特别的东西。又开了3英里,还是没有。我已经怀疑方向不对了,再坚持3英里,它终于出现了。在一个小山坡上,石阵竖立在夕阳辉映之中。
一共是6块巨石,有一块覆盖在5块竖立的巨石之上。每块竖石都高达19英尺,也就是高度在两层楼以上,每块重达42000磅,总重量达119吨。石阵的安放也有天文历书的意义,据说,在夜间,透过中心立柱的斜孔,总是能够找到北极星。
中间是一根巨大的石柱,周围是4块巨石,如同巨大的书页,直指4个不同方向,展开了8个页面。在这8个页面上,依照匿名石阵创立者的指示,用8种不同的语言,书写了同样内容的几段文字。当然,我们一眼就先注意到,这里有我们熟悉的中文。另外,当然有英语,还有俄语、阿拉伯语、印地语、希伯来语、西班牙语,以及非洲一些国家所使用的斯瓦西里语。
这和我们一般所看到多语种展示的规律不同,除了英语之外,它没有使用一般展示采用的欧洲强势语言法语、德语,而是尽量采用了不同文化的语言,哪怕那只是一些今天的弱势文化。我想,这样的语言选择本身,就是一种“表达”。

我们非常好奇地读了上面的文字,那是竖立这个石阵的人,在向这个世界遥远的后代,表达今日的忧虑和叮嘱。石碑上的中文是这样说的:
保持人类五亿以下和大自然永恒共存
明智地指导生育增进健康与变化
用一种活的新语言来团结人类
用沉着的理性来控制热情-信仰-传统-万物
用公正的法律与法庭来保障人民与国家
让所有的国家自治,在世界法庭中解决外界的纠纷
废止琐屑的法律及无用的官员
让私人的权利与社会的义务保持平衡
珍视真-美-爱,寻求与宇宙和谐
不要做地球上的毒瘤
给大自然留点余地
给大自然留点余地

在盖石的4面,用了4种更为古老的文字:古埃及的象形文字、古希腊文字、古巴比伦文字,以及古梵文,书写了同一句话:“让这些地标石导向一个理性的时代”。
“基督徒先生”说过,他们这一小群人,为这个石阵讨论了几年。他们想用谨慎的语言,对未来所有不同民族、不同宗教、不同政治意识形态的人,作出一个道德诉求。一些研究者认为,这是总部在加州的一个基督教小教派“蔷薇十字团”(Brotherhood of Rosy Cross)所为,因为石阵的表达和他们的诉求非常接近。可究竟是不是这样,至今仍然是一个谜。
当地有人不喜欢这样鬼鬼祟祟的“神秘石阵”,但大多数人说,不管怎么说,“那是一个和平的表达”。
石阵建成之后,有许多不同文化和宗教的人,远道而来,因着各种不同的原因和诉求,在这里举行仪式。不论人们是否全部赞同石阵文字表达的观点,他们都把石阵看作一个“自由表达”的象征。
站在这个石阵面前,在高坡上,冬天的落日在变幻着天边云彩的色彩,如同“上帝”在变换着思绪。我突然想起那英国古老的石阵,他们没有在石块上刻下文字,可是,他们也是在作出自己的表达。
不管那些远古的人们要表达的是什么,他们艰难地竖起石阵,让今天的我们知道,在将近4000年前,人已经有了顽强的“表达”愿望,这种愿望是如此地难以抑制,难以阻挡。